伤寒研读

《伤寒论》是辨证论治的纲领

金寿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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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伤寒论》是辨证论治的纲领

全部《伤寒论》,辨证论治的精神是很突出的,概括来说,就是辨阴阳、表里、寒热、虚实,首先是辨阴阳,辨阴阳这一点,《伤寒论》和《素问·热论》相比,是有很大进步的。两论都论述外感热病,都用六经辨证。但《热论》主要以经络为主体,描述感邪之后出现热病的六经形证的表现,皆为实热证,六经虽有阴阳之分,实际却是阳证,故治疗也不外“汗、泄”二法;这是热病的一般规律。《伤寒论》不但依据经络途径,而且考虑脏腑、标本和气化等规律,故三阳证与《热论》同中有异,三阴证更大相径庭,仲景不但论述了热病中的阳证,即一般规律,而且讨论了虚寒阴证,即特殊变化的诊治。所以说他不但知常,而且达变。这种注意“常”与“变”关系的思想,在《伤寒论》全书中经常体现出来,对后世影响很大。例如: 原文(7)条:“病有发热恶寒者,发于阳也;无热恶寒者,发于阴也。”

这一条实际是《伤寒论》辨阴阳的大纲。它的精神首先是着眼于正气。同一伤寒病,发于阳者表现为发热恶寒,发于阴者表现为无热恶寒,这是由于正气有较强较弱之不同。《医宗金鉴》说:“六气之邪,感人虽同,人受之而生病各异者,何也?盖以人之形有厚薄,气有盛衰,脏有寒热。所受之邪,每从其人之脏气而化,故生病各异也。”所以《伤寒论》的辨证,首先是分三阴三阳,而辨其伤于寒抑是中于风,则是次要的。中医讲辨证论治,就是从这个基本观点出发。外感如此,杂病更是这样。正因为如此,所以《伤寒论》立法论治的要旨,一是扶阳气,二是存津液。把调整阴阳,扶助正气放在主要地位。在用药上,桂枝与甘草,芍药与甘草,人参与甘草,干姜与附子,常用以相伍,作为扶阳或益阴之用。而对于咽喉干燥者、淋家、疮家、衄家、亡血家、汗家,皆在禁汗之列。因为这些病人,或为阴虚,或为阳虚,或为气血俱虚,皆属正气不足。发汗足以重伤正气,引起变证,可见《伤寒论》是处处重视正气的。

但是《伤寒论》之重视正气,并不等于对于外来的邪气置之不顾,并不意味着治病的方法,就是一概扶正补虚。《伤寒论》中许多治法与处方,既是扶正,又是祛邪,扶正与祛邪,很难截然分开。如桂枝汤既为调和营卫(扶正)之主方,亦为解肌疏风(祛邪)之要药。小柴胡汤既有柴胡、黄芩清热,复有人参、甘草之益气,合于一方起着扶正达邪之作用。但须指出,所谓扶正与祛邪不能截然分开,不是说不要有重点,大致祛邪的方法以发表攻里为先,扶正的方法以滋阴扶阳为主。邪气盛,正气未衰时,以祛邪为主,邪去正乃安;正气虚,虽见邪盛,一般以扶正为主,正足邪自去。但无论扶正也好,祛邪也好,总的目的要使阴阳和,达到病愈。例如:

原文(58)条:“凡病,若发汗、若吐、若下、若亡血、亡津液,阴阳自和者必自愈。”就说明了这个问题。

《伤寒论》的辨阴阳,是以“阴阳消长”、“阴阳胜复”和“阴阳互根”理论来指导的,同时注意标本真伪的辨别,现分析如下:

在外感疾病的过程中,外邪及其产生的破坏力,亦有阴阳之分,不属于阴,即属于阳,故有阴邪、阳邪之称。阴则为寒,阳则为热,与之相对的一方则为正。例如: 寒邪(阴邪)伤阳亡阳,即正气一方面的阳气;热邪(阳邪)伤阴亡阴,即正气一方面的阴气(或称阴津、阴液)。在生理状态下,阴阳是调和的(相对的平衡);在病理状态下,阴阳是失调的。正能胜邪,疾病趋向好转,最后正胜邪退,阴阳自和(恢复生理上阴阳相对平衡的状态)而告痊愈;正不胜邪,疾病趋于严重,甚至导致阴阳离决而告死亡。其表现于外的脉证,也即是邪气的破坏力与正气的抗病力的综合反应。《伤寒论》把它分为三种阳证与三种阴证。以三阳病证而言,阳道实,实者邪气盛也,但正气有能力足以敌邪,故表现为阳证(亢奋的,实热的证候),施治的重点是在祛邪,或汗,或清,或下,或和解,因势利导,随证制宜,使其正胜邪却;三阴病证者,阴道虚,虚者精气夺也,为正气衰弱抗病力不强所致,故表现为阴证(衰弱的、虚寒的证候)虽反应不甚强烈,必须引起重视(例如干姜附子汤证),所以对于三阴病的施治原则是扶正而不是祛邪。

如上所述,疾病的转归,取决于邪正势力之消长。三阴病证属阴盛阳衰,亦即邪盛正衰,但只要阳气不绝,到一定阶段,具备了一定条件,便会向阴消阳长转化,古人朴素地认作为物极必反,有胜必有复。所以诊断少阴病的预后,以手足温,时自烦为阳复佳兆;厥逆不回,脉绝不至,躁扰不安为阳绝恶候。因此,治疗阴证,法当急温,使其阴证转阳,然后“随证治之”。

有胜必有复,是古人认识阴阳转化的规律。阴证固能转阳,而阳证亦能转阴。例如阳明病大热、大渴、大汗出、脉洪大,是典型的阳、实、热证;一方面是邪气盛,一方面是正气(阳气)反应也很强烈,这就是“阳亢”,又会给正气本身带来一定的损害。故在太阳病之阳证,可以发表不远热,而在阳明病之阳证,则于法当清;若任其亢阳无制,既能亡阴(正阴),亦能亡阳(正阳)。到了那个时候,在证候的表现上来看,已经阳证转为阴证;从病邪一方面来看,已从阳邪转化为阴邪;从正气一方面来看,阴阳是互根的,阴亡阳亦随之而脱。例如白虎加人参汤证既指出“热结在里,表里俱热”,又举出“时时恶风”,“背微恶寒”等证,就是阳气由盛趋衰的先兆。白虎汤所以加人参,既为承制亢阳,资生化源,且防止热极津亡,阳从汗出,原气散脱,导致阳亡之危险。

由此可见,阴阳消长,在病理过程中,亦即“邪正”互为消长,但同时又有胜复,故阴证有回阳之机转,热病有复阴之可能,而扶阳抑阴或济阴和阳之施治在于及时,方能不失病机。阴阳互根,是指正阴(阴液)正阳(阳气)而言,阴亡阳不能孤立,阳亡阴不能独存。在病理上往往见到高热亡阴,阳亦随之而脱,故治其热必兼顾其阳;吐利伤阳,阴亦随之而竭,故治其寒必顾其阴。施用救阴救阳之法,必须懂得阴阳互根的道理。

辨阴阳时还必须注意标本真假的辨别。标本有多种含义,本文指的标本的关系,是现象与本质的关系。《内经》说:“治病必求于本。”“本”者,阴阳也。而阴阳之表现主要见于寒热,标本一致,表现为真寒、真热者易辨;标本不一致,表现为假寒、假热者难识。但是,标与本的关系,既然是现象与本质的关系,它必然有内在联系。尽管有时二者不相一致,出现假象,然而这一假象,仍然是本质上产生的。《伤寒论》对于这些真寒假热或真热假寒证的处理,就是认识到标出于本,标一定与本有联系,因而认识疾病的性质更为深入。例如:

原文(315)条:“少阴病,下利,脉微者,与白通汤。利不止,厥逆,无脉,干呕烦者,白通加猪胆汁汤主之。服药脉暴出者死,微续者生。”

本条以葱白、干姜、附子治其真寒,以人尿、猪胆汁治其假热,即一般认为寒凉反佐热药之法。值得注意的是为什么不用黄芩、黄连等大苦大寒之药,而用人尿、猪胆汁等咸苦相伍来反佐呢?可以认为,本证假热之所以出现,一方面由于阴邪内盛,真阳为阴邪所逼而上浮;另一方面又由于阴邪内盛,以致或吐或利,或吐利交作,亡失津液,真阴亦伤,阴不恋阳,形成脱证。其所以用猪胆汁,不仅寓有反佐的意义,更重要的是咸苦滋阴,从阴引阳。若用大苦大寒之芩、连,不但没有这种作用,甚至可以化燥伤阴。从这一条可以看出《伤寒论》不仅重视辨别阴阳之标本真伪,而且具有标出于本的认识。

其次,是辨表里。一般来说,先表后里,是常法。例如:

原文(44)条:“太阳病,外证未解,不可下也,下之为逆。欲解外者,宜桂枝汤。”

原文(164)条:“伤寒大下后复发汗,心下痞,恶寒者,表未解也。不可攻痞,当先解表,表解乃可攻痞。解表宜桂枝汤,攻痞宜大黄黄连泻心汤。”

但是,先表后里,也并不是绝对的,在解表之中,未尝不可用通里之法。例如:

原文(208)条:“阳明病,脉迟,虽汗出不恶寒者,其身必重,短气,腹满而喘,有潮热者,此外欲解,可攻里也。手足濈然汗出者,此大便已硬也,大承气汤主之;若汗多,微发热恶寒者,外未解也,其热不潮,未可与承气汤,若腹大满不通者,可与小承气汤,微和胃气,勿令至大泄下。”

在多数情况下,表里兼见之证,应表里双解,例如葛根芩连汤证,桂枝大黄汤证,桂枝人参汤证。但也有先里后表。例如:

原文(91)条:“伤寒,医下之,续得下利清谷不止,身疼痛者,急当救里;后身疼痛,清便自调者,急当救表。救里宜四逆汤,救表宜桂枝汤。”

由此可见,治病有常法,有变法。先表后里,是常法;先里后表,是变法。辨证,也有常证,有变证。六经病提纲,概括性很强,这是六经病的常证;但每一个具体病证,又都不是完全地包括在提纲之中,又是六经病的变证。

第三,是辨寒热。以四肢厥逆一症为例,如: 原文(337)条:“凡厥者,阴阳气不相顺接,便为厥。厥者,手足逆冷者是也。”

这是四肢厥逆的共性。但是,对四肢厥逆首先要辨寒热。例如:

原文(350)条:“伤寒脉滑而厥者,里有热。白虎汤主之。”

这是热厥。

原文(354)条:“大汗,若大下利而厥冷者,四逆汤主之。”

这是寒厥。

又如以“协热利”为例,葛根芩连汤证是热利;桂枝人参汤证是寒利。

还有,以“便脓血”为例:

原文(306)条:“少阴病,下利便脓血者,桃花汤主之。”

原文(307)条:“少阴病二三日至四五日,腹痛,小便不利,下利不止,便脓血者,桃花汤主之。”

以上两条就是寒证。

原文(371)条:“热利下重者,白头翁汤主之。”

原文(373)条:“下利欲饮水者,以有热故也,白头翁汤主之。”

以上两条就是热证。

最后,是辨虚实。虚实是疾病的本质,是要辨明。例如:

原文(70)条:“发汗后,恶寒者,虚故也;不恶寒,但热者,实也,当和胃气,与调胃承气汤。”

就是辨虚实的一个例子。又例如“阳明病篇”有两条条文:

原文(233)条:“阳明病,自汗出。若发汗,小便自利者,此为津液内竭,虽硬不可攻之;当须自欲大便,宜蜜煎导而通之。若土瓜根及大猪胆汁,皆可为导。”

原文(242)条:“病人小便不利,大便乍难乍易,时有微热,喘冒不能卧者,有燥屎也,宜大承气汤。”

两条对比,就在辨虚实。从表面来看,前者大便硬,应予攻下;后者大便乍难乍易。但仔细分析,前者为津液内竭,而非热结在里,属虚,大便虽硬却不可攻;后者为燥屎内结,有喘冒不能卧等证,大便乍难乍易乃是“热结旁流”,属实,却宜大承气汤。

脉滑而疾者,只能用小承气汤,不能用大承气汤,也是虚实关系;阳明病重证,“脉弦者生,脉涩者死”,也是虚实关系。

《伤寒论》还很注意鉴别诊断,例如:

原文(136)条:“伤寒十余日,热结在里,复往来寒热者,与大柴胡汤;但结胸,无大热者,此为水结在胸胁也,但头微汗出者,大陷胸汤主之。”

这一条就是大柴胡证与大陷胸证的鉴别诊断。

原文(149)条:“伤寒五六日,呕而发热者,柴胡汤证具,而以他药下之,柴胡证仍在者,复与柴胡汤,此虽已下之,不为逆,必蒸蒸而振,却发热汗出而解;若心下满而硬痛者,此为结胸也,大陷胸汤主之;但满而不痛者,此为痞,柴胡不中与之,宜半夏泻心汤。”

这一条就是柴胡汤、大陷胸汤与半夏泻心肠证的鉴别诊断。

又例如:

原文(204)条:“伤寒,呕多,虽有阳明证,不可攻之。”

原文(205)条:“阳明病,心下硬满者,不可攻之……”

原文(230)条:“阳明病,胁下硬满,不大便而呕,舌上白胎者,可与小柴胡汤。上焦得通,津液得下,胃气因和,身濈然汗出而解。”

这三条都是承气汤证与柴胡汤证的鉴别诊断。

辨证要辨得细,方法要多,用药要对头,这一方面《伤寒论》给了我们很好的范例。如以下利一症为例,有用葛根汤、葛根芩连汤、大柴胡汤、三泻心汤、理中丸、四逆汤,分别应用,就靠辨证。如:

原文(159)条:“伤寒服汤药,下利不止,心下痞硬,服泻心汤已,复以他药下之,利不止,医以理中与之,利益甚。理中者,理中焦,此利在下焦,赤石脂禹余粮汤主之;复不止者,当利其小便。”

这一条就是具体说明辨证法不细,用药就不对头;同时也指出医生治病,思路要广,方法要多。

《伤寒论》全书反复辨明病起何因;前见何证,后变何证;恶寒恶热,寒热轻重;有汗无汗,汗多汗少,汗起何处,汗止何处;口淡口苦,渴与不渴,思饮不思饮,饮多饮少,喜热喜凉;思食不思食,能食不能食,食多食少;胸胁腹有无胀痛;二便通涩,小便为清为浊,色黄色淡;曾服何药,药后变化如何……脉证合参,或舍证从脉,或舍脉从证,经过思考分析,才能深入了解到病证的本质,即阴阳、表里、寒热、虚实,作出正确的判断。从这一意义上来说,可以认识到《伤寒论》不仅是一部方书,而是中医基础理论,有指导临床的意义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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